2023年2月2日,“‘黄河·人·大地’学术对谈”活动在郑州美术馆新馆典籍空间举行。学术对谈活动以“源自大地的艺术,面向未来的对谈”为主题,分两个部分对郑州美术馆新馆正在展出的《王刚:何以黄河——当代黄河主题艺术研究展》中王刚作品的产生、流变及其对当下艺术界的影响和意义等议题展开了讨论。
与谈嘉宾:
艺术家:王刚
策展人:吴波 (博士,河南农业大学)
艺术史学者:王丽丹 (博士,中原工学院),严梦阳 (博士,成都大学)
青年评论家:周玲玲(馆员,郑州美术馆)
媒体人:李向华(副总编,大河美术)
上半场:“源自大地的艺术”
吴波:
一个展览不仅仅是对艺术家作品的呈现,更重要的是通过作品进一步了解艺术家的所思所想。王刚老师是一个非常有思想,有深度和高度的艺术家。
在以商品经济为主导性的社会环境下,能够很深入地去思考关于“生命”“存在”这种纯粹的形而上的问题,这是非常让人感动的。郑州要建一线城市,需要一个与一线城市相匹配的,有一定精神高度的艺术家站起来,才能够撑起这座城市整体的高度。王老师更侧重于人物创作,但它和传统意义上客观真实描绘的肖像画不同,更侧重于自身观念的表达,属于当代艺术的一个范畴。
作为策展人,我认为在策展的过程中应避免带入过多个人看法,应在展示艺术家作品的同时,把艺术家的所思所想作为另外一条主要线索,在展览中以文本的形式呈现出来。《王刚:何以黄河》展,我的意图是它既是一个艺术家主体的一个发问,同时也是一个时代性的命题。
严梦阳:
王刚的创作脉络可归为“两次超越”和“一次回归”。“两次超越”分别是从个体到民族的超越,和从民族到人类的超越,“一次回归”是指回归到大地。85美术新潮后,整个艺术界脱离了所谓的“宏大叙事”,开始注重个体精神的抒发和表达。这个阶段王刚老师创作了一批伤痕美术的作品,表达个人情绪,此时他的创作进入到了现代美术史的视野当中。
85年前后,他已经有了从个体转向民族、转向历史的一种倾向,如作品《断层》和《大河先民》以及淮阳太昊陵的一些民俗玩具。这时,他已经开始走向了对民族本源精神的一种刻画。现代性的一个特点就是个人的张扬,反宏大叙事,反中心主义,反知识话语权力。但一味按照现代性的发展最终走向后现代的状态里,这是一种异化,它太强调个人的中心性,与形而上的东西自然割裂,并最终断层,我们不再相信有那种绝对的精神性和终极关怀,我们放弃了这个东西。
进入2000年之后,王刚老师的作品开始往民族性里去寻找,寻找一种“绝对他者”,以材料和仪式为抓手,以民族性的东西做支撑,表现一种关怀性和人类的大的情怀。走向大地艺术之后,模糊掉了民族界限。走向终极意识,所谓的“元”概念。
这种综合材料(泥土、黄河泥沙)本身就具有一种文化性,这种文化性是一种比较宽泛的所谓的民族性。这种仪式突破了理性和感性的一个界限,使参与者陷入一种癫狂状态,就像古代手舞足蹈以通天的巫师,以达到与“终极价值”和“绝对他者”的沟通,从而能与宇宙相对话。
周玲玲:
受早期在鲁美学习伊维尔古典油画技法的影响,艺术家王刚早期作品是古典写实画法,画得非常细腻。从94年的一幅半抽象的陶罐作品开始,出现了后来在“老万”、“黄河”等系列作品中的艺术创作语言,泥土的质感,粗糙、狂放的绘画肌理,后来又发生了多次艺术风格的转变。这其中起推动作用的是艺术家内心对于个体生存“终极价值”的追寻。
首先是对个体生存的关注,比如作品“老万”系列、“矿工”系列。幼年的几次濒死经历引发他对个体生存意义的思考,于是,他就把对单一个体生存状态的关注以图像化的形式呈现出来,艺术地再现了中国人真实的生存状态,包括他的“黄河”,整个地表现中华民族的一种苦难深重的精神气质。
2006年前后,几个行为艺术作品,开始了对华夏文明根脉传承的关注和追寻。如作品《黄河婚礼》以一种想像中的类似于宗教仪式的婚礼仪式,表达对传统农耕文明婚俗仪式的追寻和回望;《大地浮雕》中,5000年后的炎黄子孙与远古马家窑文化先民跳着“舞蹈纹彩陶盆”上的同一支舞蹈,都是华夏民族千百年来血脉传承的隐喻。
大地艺术时期,艺术家实际上是在代表整个人类向宇宙山川喊话,与宇宙山川相交流。比如作品《大地凝视》是四大古文明的代表,把整个人类变成一个符号,成为整个人类的丰碑,与宇宙山川和亘古的时空相始终、相交流。
王丽丹:
王老师是一个非常会讲故事,朴素而智性的人。非常地善于运用自然之物和人工造物,比如对泥沙的运用,《黄河婚礼》中军大衣的使用。他以一颗生命之心,如燃烧的火焰一样,照亮、燃烧和绽放。他总能找到一些让人产生共鸣的点,不管是人物的形象还是自然之物的融入,还是人工造物的呈现,体现的是王刚老师一直在追寻的一种流动性的艺术的一种呈现,这种流动性可能是大河文明所给予我们的根脉性。王刚老师以他自己的方式对外在世界进行解构和重构,表达对于生命的终极意义,生命的神圣,自然的枯荣,还有河流的生长和流动性的一种不朽的追问。
王刚:
我从小就喜欢嫁接植物、解剖小动物,对生命的奥妙很感兴趣。还喜欢在园子里种植,对种子在土地能长出各种形状、各种颜色、各种味道的果蔬,充满好奇。伴随着生命体验,越来越意识到人的卑微和自然的伟大。后来的艺术创作都离不开这个根。我想在卑微的人和伟大的自然之间找到一条融合与平衡的途径。
以往都把大地上的艺术叫大地艺术,但是我做完大地艺术后,我觉得严格来讲,“大地艺术”应该是人和自然相融合、可以同生共长的艺术,让时间成为空间的意义。
艺术创作要有自己的精神和感受,我不想用自己的嘴说别人的话。这个精神不是去找的,它是自家地里长出来的。这个感受非常微妙。就像我做泥塑头像,经常是手里抟着泥,对着模特捏,当我感觉手里的泥人开始跟我对话了,我立刻停下来,因为这时候这个泥人已经活了,有魂儿了。做到很鲜活的时候,该停的时候停不下来,非要面面俱到,结果没神儿了,牺牲了感受,被技术捆绑。技术是为了承载思想的表达而运用的。作品必须有自己独特的语言,语言呈现不了思想,作品就很难动人。
李向华:
王刚老师可贵的一点在于他一直葆有对世界的好奇心和独立探索意识。我出生在农村,80岁的母亲给我讲过很多他们小时候从土地里刮磷做鞭炮,从土里筛盐,以及土地里长出的花生、红薯让人们即使在最饥荒的年月也能活下去的故事,这让我很真切地体味到土地的伟大。土地真的在养活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现代人离土地和自然越来越远,对土地的感受力越来越弱,现代文明加速了我们同土地的割裂,但王刚老师的作品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找回根源的通道。
王刚老师是一个始终保持天真,且身体异常敏感,一直跟大地和山川保持共鸣的人。他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山川的一部分,河流的一部分,他以艺术的手段将这些能量和情感表达出来,让人们感受到,这是一种特别珍贵的创作状态。
下半场:“面向未来的对谈”
吴波:
在策展的过程中,我希望能对艺术家的思想,及其作品的生发过程有所呈现。时代的潮流不断在变化,但艺术家这种选择和坚持体现了一种判断上的独立性。艺术家王刚并没有按照第六届全国美展《桥》这个已经获得大家广泛认可的路线走,而是转向从彩陶汉罐上寻找人的气息,又从一开始非常具象的“六联老万”到对人的精神性的极大关注,这在90年代市场经济背景下,是反其道而行的,这个主动判断与选择中是有大的人文情怀的。他在中原地区这个艺术并不发达的地方,几十年保持开放的心态,不断学习、吸收新东西,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很纯粹地做事,不随波逐流,这是我们应该学习的。
同时,王刚老师的所有作品,不仅仅是大地艺术,他都在告诉我们人的主体性不能丧失,这是最核心的,他的作品中蕴含着这样一个信念,“人的主体性不能丧失,而且不会丧失,也不应该异化”,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应该往哪方面走。
严梦阳:
纵向来说,当代艺术兴起之后,人们更喜欢波普之类轻松的东西。但后现代的东西过多之后就会走向虚无,人始终会有一些脆弱的东西,所以人们需要一些绝对性的东西,这是一个潮起潮落的过程。
王刚老师的作品,尤其新疆的大地艺术是对85思潮艺术以来当代异化的反其道而行之,是对主流宏大叙事的一种回归,但与早期偏政治宣传性不同,它是文化层和心理层返璞归真的概念。
横向上,苏州大学举办的一个“自然荒野与文明”国际论坛中,来自文学界、哲学界和环境保护领域的专家认为王刚老师的作品是艺术对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个很好的表达。
周玲玲:
85美术新潮之后,艺术界偏向于个体内在感情的抒发,但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王刚老师“老万”系列、“矿工”系列这些东西出现,又是一种对主流宏大叙事的回归,尽管不同于此前文革时期的“红光亮”“伟光正”,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它仍属于主流宏大叙事。只不过它是一种发自内心地、虔诚地对生命终极价值地追寻,是内心的本然状态。这种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的“人民性”,对普罗大众的人文关怀与关注,给我们当下艺术界一个很深的启示就是,我们该怎么样去做到用艺术去深刻地、立体地、丰富地,去平面化、典型性地表现我们周围普通民众的生活以及他们的精神世界。“人民性”和“主流叙事”不是不可以表达,而是该怎样去表达的问题。
王丽丹:
王刚老师这种对世界的好奇心和对于生命的感悟力,是我们理解王刚老师艺术作品的关键,也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地方。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到现在的信息文明的时代,再去回望我们为什么需要艺术,需要用艺术的方式去表达我们对于生命的感知,我觉得还是要回归到原点,回归到能够触动到每一个人内心的那种让我们有所感悟的那个点,这可能是艺术最本真的东西。
李向华:
《王刚:何以黄河》展可能是在最近很多年都没有过的,它告诉我们原来展览不仅仅只是常规性的架上作品,还可以这么丰富。这些可能性,和它传达出的全新体验,可能是郑州市美术作品展的一个新的起点,它拉高了标杆,甚至拉高了大众的预期。
王刚老师的作品其实是有一些悲悯的,这种悲悯之心不是同情,不仅是对他人的悲悯,也是对自己的悲悯,对世界、对土地、对人民的悲悯,毕竟所有的成长都要经历很多苦难,才能实现一个完整的成长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所经历的这些苦痛以及自然而生发出的相互的悲悯,互相关怀、对话、安慰,这可能不仅仅是共情,而是达到一种共生的状态。
王刚:
我希望作品能深刻地表现人性,人性是没有国界的,是不变的。我常常自问:何谓艺术?艺术何为?思考人和艺术和自然之间的关系。有时候觉得很多东西都是混沌状态的。但有时太清醒了,是画不出好画来的,特别矛盾。我对艺术是出于热爱而不是出于坚持,艺术创作本就应该是辛苦又快乐的事。再难完成的事儿,只要你是无功利的,就会有人帮助你,我的几个大型的行为艺术和大地艺术,就是这样的,最重要的是要打动别人。我一直有一个清晰的念头那就是“到最边远、最原始的地方去做,到最高端、最前沿的地方去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