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黄河的起因是10年前去山西的碛口,带学生下乡,我在那里画了《天下黄河》(180cm×200cm)这样大幅的独幅画。从那时候开始就萌发了画黄河的念头,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有许许多多著名的画家画过长江,但画黄河的比较少,采用油画的形式更少,甚至没有。我知道黄河这个题材自身的价值和分量,也知道黄河长卷在艺术创作上的难度,不是说随便想画就能画的。就我自身而言,在当时那个情景下(10年前),画黄河长卷,艺术表现力和精力,还有诸如人力、物力,条件都还不具备,所以画黄河长卷就成为我10年来的一个梦想。有句话叫“没有难度就没有梦想”,这个梦想促使我去更多地理解和认识黄河。小时候就听说黄河边上的黄土、黄沙,生存条件挺恶劣的。1976年,我来济南上学,洛口黄河大坝平平的,光秃秃的,没有啥好看的风景,这就是黄河!新闻里经常报道黄河流域蝗灾泛滥,黄河洪峰,抗险救灾,苍茫荒凉,风沙飞扬,等等,这样的印象特别深。
起初黄河的地理在我的脑海里还是一种模糊的状态,要画黄河就要关注黄河,先从史学文献等方面入手,我想知道为什么黄河是母亲河!长江青山绿水,生态要比黄河好得多,为什么它没有成为母亲河?后来我才知道黄河流经的华北平原原来都是浅海,是黄河把这里填平,造就了中原地域的农耕文明,中原这块土地是华夏文明的摇篮,是中华民族的象征,黄河就是母亲河。而长江流域植被茂盛,大树参天,处于石器时代的先人无法在那里开垦耕种,只能靠采摘和狩猎生存。华夏文明时期的长江以南被称为“南蛮”,还处于蛮夷未开发的区域。
在画黄河之前,我还查阅了与黄河、长江有关的画卷作品和一些画家的传略,最让我感动的是张大千画的长1979.5厘米、高53.2厘米的《长江万里图》,后捐献给了台北故宫博物院,体现了一个大画家所具有的家国情怀。黄河这个题材,我在画之前就意识到它的重要和意义。黄河这幅作品的产生,我觉得它不应属于哪个个人,它应该是这个民族的,是这个国家的,它应该归属国家博物馆或者是美术馆。
我从黄河的源头画到入海口,每个不同的区域都有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和文化印记,越发觉得黄河的伟大与不朽。
黄河岸边有一句话“天下黄河富河夷”,宁夏河套地区有“天下黄河富宁夏” 的说法,河套区域地貌平坦,黄河水有利于这个区域的农业灌溉,使河套成为北方的“鱼米之乡”。相比之下,黄河在河南段和山东段给当地带来的灾难多于恩惠。山东大地上以农业为主,到了秋天,满地都是丰收的景象,所以在这一段的描写中,我还是抱着一个愿望,希望黄河给山东所带来的是美好、富足的景象。
黄河东归入海,这是它的归宿,那里正好又是自己的家乡山东地界,对这一段就充满了亲切和熟悉的情感,在刻画这一段时,我不遗余力地尽可能地去呈现它,所以山东段占的篇幅就特别大(黄河历经9个省份,仅山东段就占全幅的四分之一)。虽然我画得是一条自然的黄河,但在我的内心里,它始终是汹涌澎湃的,我要把整条黄河画得波涛汹涌、气势磅礴。在画到山东段的时候,广袤的大平原,黄河已经没有了大江大河的波澜壮阔,画那些庄稼的时候,我也想让它们像黄河水一样,呈现汹涌澎湃的状态。黄河从上游到下游,河道基本上是被镶嵌在峡谷之间,中上游除壶口外,基本上没有河水奔腾的展现,小浪底是我后期有意增加的一段,放大了翻滚汹涌的河水,用以增加汹涌澎湃的气势。小浪底是整幅作品的收笔之作,画到这里的时候,我异常地兴奋,画得特别快,也特别爽!笔法来自于我被小浪底放水冲沙的那种气势的震撼后的抒发,画的时候也需要同样的激越,这种激烈的感觉非常贴切地表达了当时汹涌澎湃的心情。
河南的巩义石窟寺是黄河两岸最具文化符号的标志性景点,是华夏文明及宗教信仰遗留下的遗迹和标志,是黄河长卷中少有的规模最大的佛教文化遗迹。与巩义石窟寺相接的菏泽东明的一号村台,是山东省黄河滩区脱贫迁建安置国家重要工程,就是把散居在黄河滩区的农户集中起来,安置在河渠内由国家筑建的高大平台上,这是为了抗击洪水侵袭最有力的保障,解决了多少年来黄河洪峰期给黄河滩区人民带来的巨大威胁。黄河岸边,我用棉花来铺设整个两岸大地,“丰收的花朵”就是表现像粮仓一样的丰收景象。接下来就是泰山,泰山是一个标志性的文化景点,在某种意义上,泰山与黄河有共通的中华民族的象征意义。泰山这个景点在表现意图上,我把它给放大了,选择了“五岳独尊”这样的碑文,使其在整个长卷中处于一个很突出的位置上。
画济南段的时候,我没有画缺少特点的济南城市,而是选择了当年赵孟頫画过的《鹊华秋色图》景点,济南的市树是柳树,泉城的特点是泉水,所以我选择了鹊山、华山,山下是桃红柳绿和湖水,华山周边的商品大楼都去掉了,我不想让现代化的建设破坏黄河周边的原生态,我希望呈现的是一个很古朴的、原生态的黄河,我觉得这是我向往的济南,也是济南曾经有过的美丽,我是这样去画济南这个景点的。
金秋的高粱、玉米、谷子最能体现齐鲁大地田野上丰硕的秋色,所以这一段我用秋天的景色来表现丰收的景象。进入东营入海口湿地,正值10月下旬,芦花飘扬,各种各样的芦苇花,都是亮亮的花穗,秋风吹拂着“白哗哗的”芦苇芦笛,漫天飞扬,抒情漂亮。秋天的海滩上还有另一个景观——“红地毯”,海滩上有一层粉红色的植物,叫“盐地碱蓬”,盐份越大,红色越艳,在一望无际的海滩上,就像红地毯一样。这是入海口的特色——芦花与红地毯,篇幅占的多了一些。
如何画黄河本身的难度对我来说并不是最大的,因为毕竟对景写生、创作20年了,好像这20年的探索、积累就是为了画黄河,所以在技术上或者是在艺术处理上都不是最大的困难,最大的难度是我如何能靠近黄河。因为要面对实景写生、创作,困难有来自地理上的、气候方面的、路况上的、人为的,等等,真是九九八十一难,最终都一一化解,大有修成正果的感觉。近几天,我在筑中美术馆把所有作品做了短时陈列,进行内部观摩与调整。静静的展厅内空无一人,我拖着一把椅子细细地观看着长卷中的每一段落,脑海中就浮现出画每一段时的情景,历历在目。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自己挺不容易的,也挺了不起的,就这样把黄河给画完了。现在想想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念能够支撑着自己从开始的第一个画面画到最后一幅,挺感慨的!有点儿不堪回首的感觉,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所说的黄河精神吧!
黄河从源头一路奔波东归到海,海是它的归宿,黄河入海以后便进入另外的状态,即归于平静和永恒了。我从源头画到入海口是一个很圆满的句号,之前我每画完一个段落,都要摆开看一下,那么今天全卷已经完成了,就是想看一眼它的全貌,我计划在入海口的黄河岸边搭上脚手架,把它们一字摆开,让自己看一下,满足一下,我迫不急待地想看到这个结果。基于此,索性就在黄河岸边举办一个新闻发布会。不光给我自己看,也给家乡的父老乡亲和我的同行、朋友们看,让大家都来分享我笔下的黄河,就是这么个意愿。当然也有人建议在壶口或者在黄河源头举办,但我觉得三江源不现实,那地方海拔太高,是人烟稀少的无人区,还被禁游,那不可能实现。壶口是黄河段落中最具黄河特征的景观,但壶口不是我生长的地方,从感情上我希望它在山东东营黄河入海口展现,也是为黄河画卷划上一个圆满句号的地方。
黄河我一路画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古语有“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从一个景点到下一个景点有时要驾车八九个小时,黄河博大雄浑、气势恢宏,心中暗生敬仰和敬畏,虽然它给我的主要印象是苍茫苍凉、多灾多难,但它是母亲河,孕育了这个民族,俯瞰着中华民族的跌宕起伏,在风雨飘摇中矗立,我打心底崇敬它!内心里有一种像藏民匍匐去朝圣的感觉,我这种朝圣是从黄河源头到入海口用画笔一笔笔把它堆积在画布上,用画笔把它给丈量出来,怀揣着一种崇敬的心理。在入海口摆出来不仅仅是给我自己看,给同道看,给朋友们看,其实也是给黄河看,给黄河一个交待,就像是祭拜一样的感觉,我觉得应该在那个地方给黄河磕头,给黄河鞠躬!做这样的一种仪式才能给黄河、给自己有一个完整的交代。
(根据2019年7月泰山访谈整理)
1956年生于山东青岛。1983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1989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助教进修班,2002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高级研修班。
现为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特聘画家、中国国家画院油画院研究员。
《黄河》油画长卷—三门峡 小浪底
《黄河》油画长卷—巩义石窟寺 黄河滩区一号村台
《黄河》油画长卷—豫鲁大地 泰山黄河玉带
文字编辑:孙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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